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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美熊猫“丫丫”的归途
当地时间2023年4月8日，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动物园，大熊猫“丫丫”正在吃竹子。（视觉中国/图）
丫丫的归期，进入倒计时。
2023年4月26日，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旅居美国孟菲斯动物园的大熊猫“丫丫”即将按期返回中国。
据悉，“丫丫”的专机将在当地时间4月26日12点左右起飞，经过15个小时45分钟的飞行，预计在北京时间4月27日下午4点50分抵达上海。
临行前，在美国孟菲斯动物园里的丫丫，全身放松地瘫坐着，倚靠在石头旁边，一边啃着竹子，一边调皮地向后仰，时不时地跟玻璃窗外的游客互动。
在工作人员眼里，“丫丫”是一只有趣的、喜欢与人亲近的大熊猫。当看见饲养员出现时，它会走过来打招呼。还会用行动表达它喜不喜欢饲养员洗发水的味道。
“每天早上它通常会吃一块甘蔗。它最喜欢的还是葡萄，不过我们只会给它100克左右。”孟菲斯动物园饲养员汉娜·克罗斯菲尔德接受媒体采访时解释，“毕竟它是只大熊猫，食物需要以竹子为主以保持健康。”
二十年前，丫丫从距离美国14000公里的中国漂洋过海。它经历过离乡、和小伙伴乐乐愉快玩耍、成为美国民众“团宠”的高光时刻，也经历了伙伴去世、病痛缠身，并成为舆论风暴的中心。
生于2000年8月的丫丫，再过几个月将满23岁，相当于人类的80岁左右。在丫丫家族里，十几个兄弟姐妹，只有丫丫最长寿。
如今，丫丫正坐上温控卡车，在完成海关清关和相关检验后，被护送至美国联邦快递枢纽，从孟菲斯国际机场出境，直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接待它的最终地点，在北京。
送归4月8日，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动物园为丫丫举办了一场告别派对。它身边多了一个黄蓝相间的彩色“蛋糕”，上面点缀着葡萄、甘蔗和小饼干。
玻璃窗外，不时有游客呼喊丫丫的名字。但任凭人们喊叫、吹口哨和拍手，丫丫专心“干饭”。
孟菲斯动物园在社交媒体上发消息称，约有五百人参加了此次送别活动。
美国华人赵真便是其中一个。当时她在玻璃窗外，用照相机记录下丫丫当天进食的情况。
只见丫丫习惯性地用右臂去挑选着身边的竹子进食。不一会儿，它试图调整坐姿，把一条腿架在石沿上，脑袋向后仰，嘴里不停地嚼着鲜竹，偶尔舔一舔蛋糕上的水果和饼干。
其间，动物园邀请当地的华人小朋友表演中华武术。
2023年3月，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收到来自孟菲斯动物园的申请，文件中详细说明了丫丫返回中国的各项流程，包括美方兽医将陪同旅美大熊猫丫丫回中国，通过温控卡车运至机场等。
随着丫丫合同到期，美方宣布自2023年4月8日之后，丫丫的日常生活全部移交给前来孟菲斯动物园的中国“娘家人”照顾。
这两位专家分别是北京动物园熊猫馆馆长王鹏和兽医师李晓娟。王鹏原本是丫丫赴美之前的“奶爸”。
“丫丫，过来。”刚来到动物园的王鹏，对丫丫一声呼唤。即使相隔二十年，丫丫第一时间便急匆匆地往门边跑。
熊猫的智商平均在人类的3-4岁。经过长年的饲养和接触，甚至能够理解饲养员的话并进行简单互动。
王鹏认真检查院子里的水质和丫丫吃的竹子。还细心地将竹子上的黄叶摘掉，李晓娟也在和工作人员一边交流一边做笔记。
南方周末记者根据公开报道梳理，目前中国旅外大熊猫超过60只，分布在全球的18个国家和地区。其中，美国目前有三家动物园从中国租借了大熊猫，分别是华盛顿国家动物园、亚特兰大动物园和孟菲斯动物园。
“网红”丫丫不是第一次受到关注。
2020年，就有网友称生活在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动物园的中国大熊猫丫丫和乐乐疑似遭到“虐待”，并附有两只大熊猫“瘦骨嶙峋、精神萎靡”的照片。不少网友要求中国动物园协会、北京动物园、上海动物园对相关情况展开调查。
经调查，丫丫和乐乐在美国“一切安好”。北京动物园管理中心也对外解释：旅外大熊猫需要定期向国内机构提交体检报告，其日常生活起居都有数据记录。
但质疑声音并未因此平息。
2023年2月3日，孟菲斯动物园宣布乐乐突发疾病去世。舆论开始发酵，各种不同版本的说法迅速出现。
2月底，一段丫丫在孟菲斯动物园的视频开始在网络上流传。丫丫身体看起来很消瘦，毛发稀疏，多处露出了粉红色的皮肤。眼神呆滞，了无生气。身上不仅患有皮肤病，还出现了刻板行为，沿着围栏来回地走。
短短时间里，国内外网友对在美中国大熊猫的关注度达到顶点。有民众聚集在纽约时代广场，手拿自制海报呼吁“让丫丫回到中国”。也有民众自掏腰包在广场的大屏幕上投屏，希望给予丫丫更多关注。
赵真曾在2023年4月初探访了全美八只大熊猫，包括亚特兰大的伦伦、洋洋以及华盛顿的美香、添添等。
“丫丫的情况确实是糟糕的，它的饲养员配比也少。”赵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田纳西州在美国属于较偏僻的地方。
在这些动物园里，几乎每只大熊猫到了生日都会举行庆祝仪式，美国民众都会带着礼物而来，它们的一举一动也会在网上直播，熊猫们“一颦一笑”，都会引发网络强烈关注。
人们奇怪的是，为什么其他动物园与丫丫年龄相仿的大熊猫都过得还挺好？如“美香”和“添添”有高血压和关节炎等老年大熊猫常见病，在华盛顿国家动物园的治疗和护理下，相关症状得到良好控制。
赵真补充道，在华盛顿动物园，熊猫拥有进出室内室外的“自由权”，并不需要饲养员定点“开关门”，且每只熊猫都拥有一个室内房间和一个室外房间，有专门的人员全天监控它们，一旦发现熊猫的异常举动，可以及时做出反应并处理。
在这场风波中，美国动物保护者奔走呼吁，美国流行歌手比莉·艾利什等名人也在社交媒体上转发支持。
对于这些舆论风波，丫丫“浑然不知”。
随后，中国动物园协会发布消息表示，中方赴美专家组与美方专家共同完成了对乐乐的尸体解剖检查，初步判定为“心脏病导致死亡”。同时，专家组现场察看了丫丫的健康状况，调阅了其体检报告和健康月报。评估认为，目前丫丫除皮肤病导致的毛发脱落外，食欲良好，粪便性状正常，体重稳定。
尽管官方发话，但网友们仍觉得“背后有蹊跷”。
《看熊猫》执行主编、大熊猫文化专家谭楷感到很无奈。他表示，大熊猫和人一样，也有不少坏习惯，这时候会用棍子轻轻敲打它，制止其发展下去。但是这一幕若被“粉丝”拍下，可能被解读为虐待熊猫的“铁证”。
他强调，大熊猫有自己的生命周期，进入老年期的丫丫，出现刻板行为、重复动作，都是衰老的标志。中国动物园协会公布的调查结果，也属客观真实。
家族不过，丫丫的身体状况还是令人牵挂，人们急于想要一个答案。
根据公开信息，丫丫刚到达美国时，孟菲斯动物园就发现它的毛发与其他大熊猫略有不同。考虑到可能存在的亲代遗传问题，园方对它进行了皮肤刮片检查，但没有检测出螨虫。
在美国孟菲斯动物园生活的第三年，丫丫的身体开始出现了轻微脱毛的现象。
中国动物园协会发布消息称，当时孟菲斯动物园工作人员与北京大熊猫专家围绕丫丫的被毛情况展开协商，连续四个月给它使用了抗寄生虫的药物进行治疗，但脱毛情况并没有变化。
2014年，丫丫的脱毛问题逐渐严重。
在这一年3月份的皮肤刮片检查中，园方发现了蠕形螨，丫丫便再次接受了抗寄生虫药物治疗。尽管在之后多年的体检中，丫丫没有再检测出蠕形螨，但经过治疗之后的丫丫被毛状况，依旧没有好转。
“是家族遗传病影响了它的免疫系统，让它的被毛状况看起来不好。”孟菲斯动物园发言人丽贝卡·温彻斯特解释，丫丫的母亲曾患有螨虫性皮肤病。
孟菲斯动物园首席生命科学官考特妮·詹尼公开表示，丫丫身材娇小，这些年身上一直有斑块，且年长后皮肤上的斑块越来越多。“它看起来和其他大熊猫有点不同，随着年龄增长，这些差异会更加明显。”
早前在中国动物园协会官方通报中，也曾披露过类似信息：丫丫的皮肤病和它的家族有关，且会随着它的年龄增长逐渐加重，季节性变化导致的激素变化也会有影响，从而造成它毛发稀疏不均，极大程度上影响它的“颜值”。
“中国大熊猫之父”胡锦矗教授曾经直言，丫丫所属的大熊猫家族，由于存在圈养历史长久、缺乏野外种源补充、近亲繁殖等问题，存在一定的种群质量退化。
不少熊猫专家和爱好者经过对现有资料的整理和考据，梳理出丫丫的家族谱系。
北京动物园大熊猫专家黄世强在《北京动物园大熊猫繁殖记录》里详细记录了丫丫家族的繁育过程。文章指出，丫丫母亲是北京动物园第二代人工授精的结果，经过对谱系号的详细分析，可能存在近亲繁育问题。其孕育的12个子女中，唯有丫丫活到了23岁，而剩下的子女几乎没有活过10岁半。
“大熊猫的1岁相当于人类的3.75岁，圈养大熊猫从20岁便开始走入老年。”曾经在动物园当过五年熊猫饲养员的郑建涛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这时的它们生命体征与青壮年时期相比大不同。”
旅美2000年8月3日，在北京动物园里，138克重的“小女婴”呱呱坠地，人们为它取名“丫丫”。
2003年，中国动物园协会与美国孟菲斯动物园启动了中美大熊猫保护与研究项目。同年4月，未满3周岁的丫丫作为项目的一部分，和来自上海动物园的4岁半的雄性大熊猫乐乐共同乘坐飞机前往孟菲斯，正式开始了两只大熊猫的旅美生活。
郑建涛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通常大熊猫出国，手续的办理漫长而复杂，有的国家甚至申请七八年还没有获得最后批准。”
为了迎接丫丫和乐乐，孟菲斯动物园斥资1600万美元，于2001年修建了“中国园”，2003年建成。
馆内极具北京古建筑和苏州园林特色：八角形的入口、以太石湖为特色的雕塑花园、亮丽精致的玻璃瓦建筑……西侧地形错落，一片巨大的竹林在场地中间蔓延生长，东侧则草被茂盛。
初到美国，丫丫与乐乐就成了“网红”，还登上了《时代》杂志儿童版的封面。
2007年6月，快7岁的丫丫相当于人类的青壮年阶段，它怀孕了。但孟菲斯动物园于当月13日宣布，由于丫丫体内黄体荷尔蒙指标低，无法使胚囊获得足够营养，最终导致胚囊停止生长。
“熊猫只要诞生了熊猫幼崽，动物园的参观率就会自然往上涨。”谭楷认为，美方动物园还是很希望丫丫能够受孕，生下幼崽。
2013年，丫丫和乐乐在动物园度过了生日，这也是它们第一次租借合约到期，随后美方又再次向中方申请续约10年，直到2023年。
回家在准备回国前的一段时间，丫丫已经在食用中国提供的饼干，以便消化系统能够尽快适应。同时，饲养员还提前对它进行运输笼的适应训练，以便让它能顺利度过跨洋旅程。
它在北京的家，有专门的饲养场地，并配备了专业的饲养人员和兽医。
北京动物园是中国开放最早、饲养动物种类最多的动物园之一。
2022年，北京动物园对奥运馆南侧两个运动场进行了整体设施更新。不仅给熊猫们新建了适合攀爬玩耍的栖架、打盹小憩的摇篮，还把水泥造的假树变成了真乔木，水泥地拆除后换成了原生态的土地。
而丫丫在北京动物园的邻居，有九个。
北京动物园工作人员公开介绍，他们已经为丫丫制定了一套回国安置方案，也会为丫丫做全方面的体检，在确认其身体状况后，才能决定丫丫后续是否与游客见面。
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科学家孙全辉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建议，丫丫回国后将面对全新的生活环境，这段时间应尽量减少游客的打扰，并为它提供可口的食物和适宜的居住环境，帮助它尽快熟悉新环境。
丫丫的许多小伙伴们，近期也都因为租期到而归来了。
郑建涛介绍，野生大熊猫的最高寿命为26岁，平均寿命为15到20岁。但在人工圈养条件下，大熊猫的寿命会更长，最高可达38岁，相当于人类的110岁，这一纪录由中国香港的熊猫“佳佳”创下。
一般超过20岁，就被认为是“老年大熊猫”，丫丫已相当于人类的80岁。
相比青年期的大熊猫，老年大熊猫会变得更加嗜睡，活动量减少，行动迟缓，食量减少，对气候环境适应程度弱。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大熊猫视力下降、牙齿脱落，同时可能会出现高血压、关节痛、腹积水、肝功能下降、心脏功能衰竭等老年病症状。
2023年4月27日，丫丫终于踏上阔别二十年的故土。步入耄耋之年的丫丫回国后，将如何生活，网友仍在牵挂。
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 南方周末实习生 邱欣仪 杨浣澜 郑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