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太空船的句子唯美(描写太空船的句子)

封闭的太空船中，我看到了不存在的乘客 | 科幻小说

10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收获」。

宇宙移民船麦哲伦号上的船员突然产生了集体幻觉，这究竟是人祸还是天灾？舰长崔寒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真相并不简单……

spirt | 科幻作者，现居山东。小林泰三忠实拥趸，大刘狂热粉丝。希望能创造一个温柔而又残酷的故事。

耶梦加得

全文约17500字，预计阅读时间35分钟

麦哲伦移民船内发生了一件怪事，舰长崔寒发现了一个不存在的乘客。

起因是崔寒接到了报告，重力控制室出现了重力异常。等他赶到时，看到在巨大的陀螺仪的阴影中，站着一个小男孩。

他有着一头好看的金发，碧蓝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身体，纯洁的面容，像是唱诗班里的天使。

崔寒揉了揉眼睛，小男孩消失了。

作为麦哲伦号的舰长，每一名船员的冬眠状态都是由他解除的。崔寒从没有让一个孩子从冬眠状态中醒来过。

他找遍了整个重力控制室，都没有发现小男孩的身影。很快，他就接收到了船员的信息。

“重力恢复正常了。”

走出重力控制室，他听到了若隐若现的“加入我们”。回过头去，仿佛看到了小男孩就站在身后。揉了揉眼睛，身后只有陀螺仪正常运转时发出的嗡嗡声。

崔寒退回到重力控制室，调出了电脑的监控录像。

画面上的人只有他自己。

这是移民计划开展的第一个百年，也是麦哲伦号在星空中启航的第78年。

自冬眠中苏醒，担任执勤舰长的第五年，崔寒第一次来到心理理疗室。

他在门前踌躇不前。门开了，一位船员走了出来。在船员诧异的眼神中，崔寒走了进去。船上唯一的船医阿云等在那里。看到崔寒，她眯起了眼睛，身体仿佛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真是个稀客啊，我亲爱的舰长。”

在宇宙中长时间航行对人的心理是极大的负担。船上的船员都会定期来找阿云进行心理校正。唯一的例外就是崔寒。

“今天就这么等不及见我吗？还是你觉得，在工作的场合做这种事会很刺激？”

阿云驾轻就熟坐到了崔寒的腿上。她本以为，这是自己男友准备的一次颇具情趣的约会。可崔寒的表情让她意识到了，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推开了阿云，迎着对方诧异的眼光说：“我出现幻觉了。”

一瞬间的震惊后，阿云还是平静了下来：“在太空中航行过久的人都容易染上偏执型精神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太空病，最突出的症状就是产生幻觉。”

“我知道，只是，”崔寒犹豫了一下，说，“我没想到我真会得这种病。”

阿云轻轻笑了出来，她用手轻轻拍打了崔寒的脸颊：“你多久没冬眠了？两年，三年？”

“五年。”

“一般来说，每个一年时间就要进行一次短暂的冬眠，来缓解人的精神压力。可这五年的时间里，你没有冬面过哪怕一次。”

“我知道，但是……”犹豫了一下，崔寒说，“你不是对我做过精神校正吗？”

“只是简单的精神校正，就像是按摩一样。要想凭这个对抗虚无的太空，可就太异想天开了，”阿云一边为崔寒做着简单的检查，一边说，“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不存在的人，”他说，“就像其他船员看到的一样。”

大约是一周之前，麦哲伦号上相继有船员声称自己产生了幻觉，看到了不存在的人。最初，崔寒认为他们只是患上了太空病。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有些不同。

“太空病会产生如此逼真的幻觉吗？”他问，“一般太空病不是只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或是看到古怪的光线。”

“取决于患病程度，你的压力太大了，产生的幻觉也就格外真实。你已经多久没睡一个好觉了？”她轻轻抚摸着崔寒的头发，问，“天狼星还没有消息？”

崔寒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精神压力的来源。

天狼星是这艘移民船的目的地。一批先行者已经基本将天狼星改造成了宜居的星球。在航行的过程中，麦哲伦号一直接受到天狼星的讯号，报告者星球的改造进度。可就在一年前，信号突然断了。

“在信号中断前，天狼星传来的讯息一直是‘一切正常’。可就是在突然之间，所有联系都中断了。他们一定是遭遇了十分严重的变故。可能是星球自身出了问题，也可能是来自其他星球的攻击者。”

阿云说：“也许是时候考虑减速了。”

“不行，”崔寒断然说，“减速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要是提前减速，麦哲伦号就没有足够的能量飞到天狼星上了。”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不是吗？”

崔寒死死盯着阿云：“什么选择？”

“我可以陪你一起冬眠，”阿云说，“我们唤醒下一任舰长，对全舰的成员进行一次更换。”

崔寒摇了摇头：“不行，现在是移民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时期。必须得尽快与天狼星重新建立联系。我不信任下一任舰长。”

崔寒扶着额头坐到了床上。阿云走到药柜旁，取出了一罐药，塞到了崔寒的手里。

“一天两次，每次一片，可以有效缓解你的病症。”

崔寒说：“这是很珍贵的药物，按照船上的规矩应该给那些症状更严重的人。”

阿云有些生气：“你不止是这艘船的舰长，还是我独一无二的爱人。有什么责任就推到我头上来好了。”

崔寒很是感动。两个人在一起十五年了，每一日都如初识一般。

他扑上去，抱住了阿云。阿云在他耳边呢喃着，现在不行。这反而更刺激了他。他亲吻着阿云的脖颈，后者的眼神迷离了起来。

在两人耳鬓厮磨的时候，崔寒看到了桌子上那张照片。他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照片上是一座山，一座光秃秃的山。他对这座山有些印象。

“怎么了？”阿云意识到崔寒在看什么后，冲过去将照片丢到了抽屉里。

“记得BH421号行星吗，这是我在上面拍的。”

崔寒想要再接着完成刚才想做的事情。阿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记得……当然记得……”

其实崔寒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他只想尽快在飞身上寻求片刻欢愉。没想到的是，阿云突然推开了他。

“今天算了吧，我有些累了。”

对于阿云态度的转变，崔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被推搡着向门口走去，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崔寒推开了阿云，在瞬间就就恢复了舰长的威严。

“发生什么事了？”

“舰长，天狼星的飞船向我们发出了接驳申请。”

接驳申请几乎是立刻就被同意了。当那艘已经千疮百孔的飞船成功停泊在麦哲伦号上时，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大家都期待着驾驶员能带来天狼星的消息。

飞船上半天没人下来。一名船员走到了舱门前，舱门自动打开了。

他进入了飞船。片刻后，他的声音从飞船内传了出来：“医生！快来，医生！”

飞船内仅剩一人存活。那名重伤的驾驶员被送到了急救室。崔寒独自等在急诊室外。三个小时后，急诊室的大门再次打开。阿云走出来，满身疲惫。

“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她说，“不过还很虚弱，他需要休息。”

“他醒着吗？”

犹豫了一下，阿云说：“他还醒着，但我不建议现在进行问话——”

没等她说完，崔寒就越过了她，进入急诊室内。阿云紧跟在他身后。那名驾驶员正躺在病床上，眼睛张开了一道缝。看到崔寒，一种力量驱使他睁大了眼睛。

“还剩……几个人活着？”

“只有你自己了。”崔寒说。

他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哀嚎，崔寒对他说：“我是麦哲伦号的执勤舰长崔寒，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说：“我叫刘三石。”

刘三石的个人资料很快就传送到了崔寒的个人终端中。

“你隶属于天狼星殖民基地第三生物科学部，对吗？”刘三石艰难点了点头，崔寒继续问：“是谁派你来找我们的。你们又是遭遇了谁的攻击？”

刘三石的呼吸突然剧烈了起来，仪器上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变得不稳定。

“他刚做完手术，不能情绪激动！”

崔寒无视了阿云的警告，继续问：“天狼星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联络信号中断了！”

“天狼星……天狼星……”他重复了几次天狼星的名字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天狼星殖民地完了！”

崔寒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所以他立刻就冷静了下来，“攻击天狼星殖民地的生命是谁？”

“不是地外生命，是归乡派！”

崔寒呆住了。这个可怖的名字跨越了十数年后，又一次出现在麦哲伦号上。刘三石的眼睛逐渐闭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崔寒凑到了他耳边，大声喊。

“归乡派不是已经全部留在母星了吗？他们是怎么毁了天狼星的！”

“我们……看到了……不存在的人。”

刘三石看似没有正面回答崔寒的问题。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只是嘴里喃喃自语。崔寒凑近了他的嘴边，听清了他说的话。

“不要……驶进……耶梦加得！”

麦哲伦号来自于一颗已经濒临破灭的母星。长久的开发榨干了母星所有的能量。到崔寒出生后，星球的生态循环系统已经彻底崩坏，留在母星上只会死路一条。

人类产生了分歧。愿意冒险前往未知的星海寻找新聚集地的人，被称为移民派。不愿离开故土的人，被称为归乡派。

按理说，归乡派与移民派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不应该互相发生冲突。可实际上，为了建造成星际移民船麦哲伦号，移民派将母星为数不多额资源进行了进一步的压榨。这引起了归乡派的不满。与此同时，归乡派中逐渐出现了一种声音。

人类自母星中诞生，是母星的一部分。如果母星要毁灭，那人类应该跟随着母星一起毁灭。抛弃了养育自己的“母亲”，独自逃走活下去，这种事不是太便宜作为“罪犯”的人类吗？

从麦哲伦号开始建造，到建设完成，移民派频繁与归乡派发生冲突。移民船启航后，飞船内更是爆发过严重的事故，移民派险些成功令飞船坠毁。自那之后，保留有母星数字资料的行为都将被认为是归乡派的行为而遭到放逐。

麦哲伦号已经安全在宇宙中飞行了十年了，再没有任何一个任被认为是归乡派。

刘三石的话像是一枚定时炸弹被投入了平静的水面中。任何时刻都可能掀起波涛万丈。

崔寒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麦哲伦号启航的时刻。

总舰长的声音不只是在麦哲伦号上回荡，更是响彻了整个星球。

“先遣队已经从天狼星上传来了讯息。天狼星是一颗适宜居住的星球。自今日起，我们将踏上长达百年的漫长征途。我们将抛弃这颗已经行将就木的星球，当我们到达天狼星时，迎接我们的会是鲜花，蓝天，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海，是一个全新的家园！”

飞船启航时，崔寒在甲板上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特地爬上了一座高山，手牵着手，花白的鬓发在风中凌乱。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崔寒告诉自己，他们是归乡派，因为已经上了年纪，不愿意离开家乡，跨越漫长的星海到另一个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流泪。灵魂仿佛被撕成了两半，理性留在了麦哲伦号上，感情却在飞往母星。

“人类真是脆弱，不是吗？”

他听到了稚嫩的童声。小男孩与自己并列站着，俯视着地上的人们。

“生命本身就是脆弱的。如此脆弱的生命，却要脱离自己的母星在宇宙中航行，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四周的环境变化了，在他的身后，陀螺仪旋转着。小男孩就站在自己面前。四面八方涌现出了不存在的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不是麦哲伦号上的船员。

崔寒对着那些朝自己走过的人大喊：“你们是什么？你们想干嘛？”

“不觉得，离开母星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吗？”小男孩说，“脆弱的生物，无助的生物，离开自己的星球，抛弃自己的母亲。乘坐一叶扁舟航行在陌生的海上。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浪花，都能让你们葬身海底。”

崔涵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他只能听到身后陀螺仪旋转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是他的错觉吗，陀螺仪的旋转加快了，飞船或许正在失去平衡……

“加入我们吧。”小男孩张开手，低声说着。他的话像是病毒一样在人群中传染。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齐声说着。

“加入我们。”

“加入我们吧！”

崔寒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可他醒不来。一双双手靠近了他的身体，抚摸着他，撕裂着他，朝着他的脖颈靠近……

“崔寒，崔寒！”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把一直守候在床边的阿云吓了一跳。这时崔寒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淋透了。

“从刚才起，你的五官拧在一起，叫你一点反应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做了个噩梦，”崔寒不想再现在这个关头显示出自己的软弱，他问，“刘三石醒了吗？”

“没有，他已经昏迷了三天，按理说早该醒来了，可是——”阿云摇了摇头，“我来找你是为了另外的事。我找到耶梦加得是什么了。”

崔寒来了精神。阿云说：“耶梦加得是一处庞大的星云，跨度高达二百万光年。耶梦加得原本距离天狼星一光年的距离。”

“原本？”

“在刘三石提到了耶梦加得后，我们对耶梦加得进行了观测，结果显示，由于一颗恒星进行了超新星爆发，耶梦加得进行了扩散。星云不止漫过了天狼星。”

四周的舱壁变成了透明状，绚烂的红扑面而来。

赤红的星云犹如涌动的海水彻底包围了麦哲伦号，高速状态下，星云呈现流动状，这让麦哲伦号像是在湍急的红色溪流中破浪前行。

“我们早已进入耶梦加得了。”

崔寒只觉得大脑眩晕。眼前的红色在旋转，像是喷薄而出的血液。他喘着粗气，手臂摸索了几次，才关闭了舱壁的全息影像。

“你应该注意到了，耶梦加得会给人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在飞船告诉航行中，任何庞大的、压迫性的天体都可能会加重人的‘太空病’。而且，耶梦加得内充斥着大量氢离子与氦离子。带电离子使得星云内部形成了庞大的电磁场，进而影响到了人类的意识。”

“你是说，天狼星上的人都被耶梦加得影响了？”

“可能更糟糕，天狼星殖民地可能已经毁了。”

崔寒突然知道阿云将要说什么了。

“减速吧，崔寒。”

“绝不行，”崔寒斩钉截铁地说，“提前减速会消耗巨量的能源，届时麦哲伦号将没有足够的能量到达天狼星。”

“即使到了天狼星，我们看到的很可能也只是一地狼藉，更何况，我们真的能平安到达天狼星吗？”阿云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足足十五人来找我说，他们产生了幻觉，看到了不存在的人。现在只是幻觉，可下一步呢？”

“在刘三石醒来前，我不相信任何人的判断，即使是你也一样，”崔寒几乎是要咬牙切齿地说，“我绝不会让移民计划失败！这是人类的希望。”

阿云看着他，轻声说：“我们不知道天狼星上发生了什么，可天狼星上发生的事情，很可能就要在麦哲伦号上重现了。”

她一个人离开了，只留下了崔寒，苍白着脸，扶着桌子勉强保持着站立。

在这次争吵后没过多久，混乱开始在麦哲伦号上蔓延。

两名船员在餐厅无缘无故发生了争执。开始时他们只是起了口角，可是后来事情就变得恐怖了起来。一名船员举起叉子刺入了另一个人的眼球。在惨绝人寰的叫声中，施暴者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崔寒见到他时，后者已经被束缚带牢牢绑在床上。彼时的他看上去十分疲惫与虚弱，完全不像是一个残暴的凶手。

据他本人说，他不是在攻击同伴，而是在攻击“看不见的人”。

“我已经受够了她喋喋不休地在我耳边说，加入我们吧，加入我们吧。不论我去哪，都能看到她。在墙角，在天花板上，隐藏在人群中。哪怕我厕所，抬起头，都能在隔板上看到她的脸！如果我不动手杀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她一定会把我逼疯的！”

他是第一个因为看见不存在的人被强制冬眠的船员。在他进入冬眠舱后，阿云立刻去寻找崔寒。

在重力控制室里，她找到了崔寒。后者正一个人看着眼前的陀螺仪发呆。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耶梦加得，”阿云开门见山地说，“之前我们是处于星云外围，星云的密度比较稀疏。每前进一份，星云的影响就会加大一分。”

“我们穿越过很多星云，为什么这个星云会对我们有这么大的影响。”

“耶梦加得有些不同，它有意识。”

崔寒瞪着阿云看了好一会，确认她没有发疯。

“有意识，你说是这堆尘埃？”

“我没在开玩笑，我问你，像人类一样的自律性主观意识产生的基础是什么？”

崔寒迟疑了一会，他不是生物学专家，但还是凭借着直觉回答：“大脑？”

“大脑的本质又是什么？”

崔寒干脆等着阿云说出答案。

“大脑有上千亿个神经突触构成，这些神经突触组成了上万个神经元。神经元之间彼此通过电信号与化学信号建立链接，构成了拓扑结构，这就是意识产生的机理。”

“所以这跟星云有什么关系？”

“耶梦加得起源于一场史无前例的超新星爆炸，那场大爆炸让星云内部充斥着恒星的遗物——大量的氢离子与氦离子。这些带电离子在星云内部彼此连接，很可能连接成一种拓扑结构，从而形成意识！”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确定的事实。”

“目前……还是猜测。”

“我不能因为你的猜测就擅自减速。”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有一瞬间，崔寒仿佛又回到了梦境中。陀螺仪开始疯狂旋转，不存在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到阿云的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没有小男孩，只有静静旋转着的陀螺仪。和犹如死刑判决一般的冰冷的话语。

“刘三石醒了，你可以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天狼星殖民地上发生什么事了。”

崔寒去见刘三石时，对方仍然十分虚弱。但他却强打着精神让自己坐了起来。

“麦哲伦舰长，又见面了。”

“我是来进行上次没有谈完的对话的。”

“可以，但我要求单独会面，”他补充说，“如果不是一对一，我不会说任何事的。”

崔寒示意船员离开。手下刚一离开，刘三石立刻说：“我是来警告你们的，天狼星殖民地已经完了。”

崔寒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思考过天狼星殖民地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殖民的完全毁灭无疑是最糟糕的一项。

“殖民地上发生了什么？”

“有归乡派的叛徒混了进来，他们摧毁了殖民地。”

“怎么可能呢，归乡派已经被全部留在了母星上。哪怕有少数漏网之鱼，也不可能完全摧毁殖民地。”

“我有证据，就在飞船的存储设备中。我知道资料加密的密码。”

崔寒将自己的个人终端递了过去。刘三石输入了密码。全息影像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一个男人坐在摄影机前。

“我的名字是贾索，现在被困在发射台已经一个月了，我觉得需要记录下目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魔幻了……总之，先请你们看看现状吧。”

他起身，走到了窗边，将摄像机对准了窗外的大地。

崔寒屏住了呼吸。天空是赤红色的。星云替代了大气的位置，涌动的星云像是在天空中翱翔的巨龙。

镜头看向地面。四处都是残垣断壁，建筑物断面齐整，这是激光武器切割后形成的断面。地面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蓝天、白云，没有绿树如茵，更没有铺面大地的鲜花。

“殖民地其实可以再恢复。再花个几十年，重新构建殖民地的生态系统也不是难事，问题不在这里。”贾索坐在摄像机前，他用手抱住头，像是正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变故是发生在一年前，耶梦加得星云突然暴涨笼罩了天狼星。按理说天文台早就应该发出警报了，可他们什么都没说。事后只是说自己观测失误。现在想想，那些人应该是归乡派的人。他们隐藏了星系观测的记录。”

“只需要对大气进行改造，单纯的星云笼罩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一连串的怪事出现了。”

贾索眼神涣散，明显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最初，殖民地许多人都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然后，之前明明关系很好的人突然爆发争执。最初争吵，很快发展到了械斗。第一个死亡的受害者出现了。”

“从那之后，事态就一泻千里般发展。每个地方都在发生争斗。区域和区域之间断开了联系。从那时候起，我就躲进了发射台。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一个月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着说：“最初，外面还能听到声音。现在，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也许我是这个殖民地的最后一个人——”

话音未落，爆炸声传来。贾索慌乱跑了出来。在一片静默中，四个人一起回到了摄像头前。其中两个人已经身受重伤，受伤相对较轻的人，是刘三石。

“谢谢，如果不是你，我们就全完了。”

“我没想到还有其他幸存的人……必须立刻给你们治疗。”

刘三石抓住了贾索的手：“不，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要抓紧时间警告麦哲伦号。归乡派已经混入了我们之中。如果不找出他们，所有移民派都会死。”

“可他们……”贾索着两个已经陷入昏迷的人，他下定了决心，“好吧，飞船上的冬眠系统也许能让你们多坚持一会。但我没有发射的密钥。”

“我有，是执政官托付给我的。”

“执政官还好吗？”

“死了。”

两个人先将昏迷的人搬上飞船，然后回到镜头前。刘三石说：“你也跟我们走吧。”

“你们走吧，有太多同伴死了。我原本就没想要活下来。”他走到镜头前，手轻轻放到上面，“将这段影像带走吧，作为见证。”

刘三石点了点头，影像截然而止。

“不只是这一段资料，如果你想看，还有其他的资料。”

崔寒轻声说：“都放给我吧。”

天狼星上的惨状以一种极其真实的样子展现在了崔寒面前。他看到了同胞之间用不只是用武器进行厮杀，而是用拳头肉搏。他们用拳头将另一个人打的血肉模糊，一边打，一边笑。

执政官被从家里拖了出来。他被人吊死在了高楼上。明明是一种痛苦的死法，可执政官脸上却有着诡异的笑容。

一个人在街道上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声说：“你们都看不到吗，我看到了不存在的人。他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殖民地的穹顶开始溶解，氧气泄露。一个人死在了发射台的门外，他的脸因为缺氧涨成了紫红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脸突然放松了，他低声说说：“我……变成了星云。”

“好了，不用再放了。”

所有影像都消失了。崔寒脸色苍白，他问刘三石：“我也曾穿梭过其他星云，为什么耶梦加得会对人类有这么大的影响。”

“与一般星云不同，耶梦加得拥有意识。”

“因为耶梦加得有拓扑结构？”

刘三石点了点头：“看来这艘船上已经有人发现了耶梦加得的秘密了。”

“如果继续航行下去的话——”

“天狼星发生的一切会在麦哲伦号重演。先是争吵和混乱，然后，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叛乱。”

崔寒脸色苍白。他闭上了眼睛，五官挤在了一起。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对刘三石说。

“告诉我，还有其他办法。”

刘三石与崔寒对视着。他打了个寒颤，身体不由得缩了缩。但他还是坚持坐在床上。

“有其他办法。”他说。

流言在麦哲伦号上流传。天狼星殖民地已经因为耶梦加得毁灭了，下一个就轮到麦哲伦号了。

这不是无稽之谈，越来越激烈的冲突似乎佐证了这一观点。现在的麦哲伦号上充斥着紧张的氛围。人人互相敌视，猜测对方是否已经被耶梦加得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流血事件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第一个死者出现的方式还是超乎了大家的想象。

死的人叫杜郁，只是一名普通的船员。最初，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崔寒查遍了监控，才找到他的去向。他独自一人走进了气密舱，没穿宇航服。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开启舱门键。瞬间他就被吸了出去，影像上的最后一幕，是他回过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他的尸首连同舰船上的星图记录都彻底在宇宙中消失无踪。

崔寒已经严令知情者将杜郁的情况告知任何人，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张照片在内部网络流传。照片上，杜郁转过头，脸上诡异的微笑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阿云好不容易才在重力控制室找到崔寒。他坐在地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陀螺仪。

“杜郁的死不是单纯的自杀，他死前曾找我做过精神校正，他声称看到了一个老人，一直对他说，加入我们。”

“知道了。”

面对阿云递上来的档案，崔寒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句。他甚至没看阿云，只是注视着这台陀螺仪。

“你觉没觉得，陀螺仪转得越来越快了。”

“够了！”阿云忍不住，“你知道，耶梦加得对船员们的作用已经愈发明显，现在已经到了该减速的时候了！”

“不可能。”崔寒甚至没有看阿云，就斩钉截铁地回答。

“承认吧，移民计划失败了，该思考其他方案了！”

“移民计划没有失败，”崔寒摇着头，固执地说，“我会想办法的。”

“你的办法呢？”

“我还在想。”

阿云注视着崔寒足足10秒钟，然后才说：“你知道船内已经有人在组织对你的弹劾程序，如果方案通过，你会被扔到太空里的。”

“我不在乎，要想减速，那就杀了我吧。”

“我在乎！”阿云怒吼着，这一吼，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我在乎，别死，崔寒。如果你死，我会陪你一起的。”

崔寒无言。他越过了阿云，打开了大门。重力控制室外，乌压压站着的是船员。他们用或疑惑，或愤怒的眼神注视着他。崔寒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一个船员站了出来。

“舰长，请告诉我们，移民计划失败了吗？”

崔寒看看房间内哭泣的阿云，又看了看人群。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平生仅见的声音大喊：“移民计划会成功的！我保证！”

人群仍然聚拢着。崔寒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给我一周，只用一周的时间，我就可以消除掉耶梦加得对我们的影响。如果我做不到，就将我放逐吧。”

人群终于渐渐散去。崔寒回到了房间中。阿云停止了哭泣，她用仍然带着哽咽的声音说：“你明知道，自己没有办法。”

“不，我有。”

“是什么方法？”

阿云伸出手，崔寒退后一步，避开了她的手：“你该离开了。。”

阿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崔寒，说：“今天的你，让我很陌生。”她一个人走到门边，听到了崔寒的声音。

“一个星期，一切都会恢复如此，记住我的话，阿云。”

等到阿云最后，崔寒才瘫倒在地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一笔多么巨大的**。他再次环顾四周，没有小男孩。是他的错觉吗？眼前的这台陀螺仪竟开始疯狂旋转了。不只是陀螺仪，就连飞船本身都在旋转。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了舱壁旁，调整成为透明模式。她看到了满天的繁星，和赤红的星云。他闭上了眼睛，将身体融入进去，让一切思绪在黑色的锅中搅成了一锅浓郁的汤。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船上的混乱状态如故，没有任何改变。已经有人开始启动对崔寒的弹劾程序。阿云每日都去找崔寒。可他将自己关在重力控制室里，连门都不出。

在这一周的最后一天的夜晚，崔寒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来到了天狼星。

就跟殖民地上的先行队发回来的照片一样。天狼星是一颗美丽的星球。碧蓝的海洋，辽阔的大地。天空上漂浮着云朵。阿云牵着他的手，两个人在花海里漫步。他闻到了阵阵花香。

“真好闻，这是什么花？”

“是玫瑰，用的是从母星上带来的种子。”

汪洋一般的花海将他们包围。一片花海中，他凝望着爱人的脸颊，在爱欲中越沉越深。直到四面而起的冲天火焰摧毁了这一切。

“怎么回事，是谁放的火！”崔寒慌乱地拉起了阿云的手，“阿云，我们快走。”

他跑出几步，觉得手上有些轻。于是他回过头，发现了自己手里牵着的，只是一个白皙的人类手骨罢了。

“啊啊啊啊啊啊！”他尖叫着。光秃秃的大地上一无所有。头顶上是血红色的绚烂星云。

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小男孩，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生命的本质就是如此，脆弱，无力。简单的灾难就可以毁灭无数的生命。在宇宙空间中疲于奔命的生命，真的能够得偿所愿吗？”

“到达天狼星后，感想如何？”小男孩说，“你已经失败了，加入我们，我们才是更高级的生命形式。成为我们之中的一部分，成为天体的一部分，成为这宇宙的一部分。”

刺耳的警报声将他惊醒。一分钟过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正瞪着雪白的天花板。

舱壁变成了透明状，赤红的海洋波涛汹涌与尖利的声响提醒着他，他已经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通讯里传来了船员的呼唤。

“舰长，船上发生叛乱了。”

崔寒没有慌乱：“按照计划执行吧。”

他赌赢了，对方终于按捺不住发动了叛乱。

走廊里静悄悄。战斗应该发生在武器库，也是崔寒的目的地。但他知道，那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的手段。武器库中的武器已经被锁死。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策划这起的人不会不知道。

他朝着武器库走去，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接下来，应该会有其他船员代替自己去驾驶室。叛乱者就在那里。他不忍心看到叛乱者的结局。

电梯缓缓上升。崔寒闭上了双眼。睁开眼时，他发现了一些异样。武器库在舰船的底端，可现在，向上的箭头闪烁着红光。他伸出手，手指停在了向下的按键上，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按下。

小男孩突然出现在电梯的角落。“有人在等你，”他对自己说，“就在驾驶室。你要去见他。”

四周是迷迷蒙蒙的红。他好像看到了许多人越过了自己，不存在的人跟自己擦肩而过。在陌生的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

“杜郁！”他拨开人群，向着前方冲去。他想要拼了命伸出手，想触碰到对方。掌心传来了温暖的感觉。他被人握住了手，向前牵引。

“……失……需……快……”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只感觉手掌被人牵引，手指按到了冰冷的键盘上。

“为……不……”

手指被人抓着一直按着。四周的红逐渐消散了，现实的场景再次浮现出来。

“再怎么尝试也没用的，操作系统早被我转交给其他人了。”

崔寒对着那个仍不死心在尝试的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阿云。”

只是一瞬间的慌乱，阿云就笑着松开了崔寒的手：“太好了，我还在担心你有没有出事。大家都在耶梦加得的影响下发狂了，得立刻减速，不能继续前进了。”

一个窗口从屏幕上跳出来。阿云急切地说：“快点输入解锁的密码吧，不能再继续前进下去了。还是说，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还要继续坚持己见吗？”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崔寒轻声说，“耶梦加得根本不具备产生复杂意识的基础。以电磁信号为基础构建的拓扑结构的确可能产生神经意识。只是耶梦加得实在太过辽阔。即使神经信号以光速进行传播，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走过二百万光年的距离。这就使得耶梦加得就是是一堆活着的尸体，也许它的确会有意识吧，可这意识只能简单到甚至无法认识到自己的存在。”

阿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在说什么啊，那天狼星上发生的事情呢，那里不是因为耶梦加得而毁灭了吗！”

“这只是我告诉你的话，我没告诉你的是，刘三石还跟我说了另一种可能。在天狼星上，他们发现了归乡派。”

阿云的表情僵住了，崔寒继续说：“天狼星归乡派的人是隶属于天文观测所的。也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了会有超新星爆炸使得耶梦加得扩散却没有提出预警。在检查完最初出现症状的人群后，刘三石发现了一个疑点，所有受到耶梦加得影响的人，都曾经接受过医生的精神校正。”

一个个人物的影像被投射到空中。崔寒手指划过那些影像，最后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这艘飞船上，所有受影响的人，都曾经接受过你的心理校正，而我是第一个。想必，耶梦加得的确可能会让人产生幻觉。但这种幻觉是短暂。只有在归乡派的心理校正作用下，这种幻觉的作用才会被发大，进而影响人的心智。”

阿云叹了口气。她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崔寒。崔寒有些后悔，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引导来到驾驶室。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武器，只能被迫举起了手。阿云同崔寒拉开了一定距离。伪装出来的充满了关切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她冰冷地说：“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有太多疑点了。比如你执着于进行减速。麦哲伦号减速后，不具备再次减速到达天狼星的能量。在可观测的范围内，也不存在第二颗适宜居住的星球。那我们就只剩下一种选择了。”

崔寒一边转移阿云的注意力，一边说：“母星。我们只能转向回到母星。你如此急切地回到母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是归乡派。”

枪口冒出了火光，弹头陷入进地板中。崔寒只能停下脚步：“但我最初怀疑你，是在我们刚进入耶梦加得时。那时候，我到你的房间，注意到了桌子上的照片。那座山脉，是母星上的山脉。”

阿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是简简单单的被发现了以后的懊悔，反而掺杂了惊讶与失望。

“这么说，你认出了那张照片。”

“是的，虽然不知道那是哪座山，但一定是母星的山。”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想必是叛乱被平定了。船员们马上就要来营救自己了。就在崔寒升起希望时，他听到了阿云的话。

“你唯一的失算，就是没想到我让你来到了这里。”

枪声响起。控制台冒出了火光。在一声提示音后，铁幕将驾驶室完全笼罩了起来。

崔寒与阿云被困在了驾驶室中。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麦哲伦号的安保系统运转的十分正常。想要在不毁了飞船的情况下打开门是不可能的。

驾驶舱内有保持两人正常生活一个月需要的口粮。崔寒心里清楚，他拖不了一个月。一周都不行，飞船的航向需要随时调整。驾驶系统必须立刻恢复。

阿云一个人抱腿坐在驾驶位上。透过透明的舱壁，她背对着崔寒，独自一人凝望着星空。

“提出你的条件吧，”崔寒说，“要怎么样，你才会打开门。”

“回到母星。”

崔寒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那就大家一起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崔寒变得急躁起来。他意识到，阿云没有在说谎，她真的打算同归于尽。

崔寒决定换一个战略，他说：“为什么你会成为一名归乡派，是谁蛊惑你吗？”

“省省吧，从一开始，我就是归乡派，”阿云说，“如果你肯多看看我，应该就能发现。离开母星时我看母星的眼神，进入冬眠时我不甘的神情。有那么多次欢愉中，我都无法压抑住我脸上的悲伤。但你从没有注意过。就连那张照片，你也是最近才注意到。”

“我还以为，所有归乡派的都被留在母星上等死了。”

“那只是诱饵，”阿云冷笑着说，“听说过灯笼鱼吗？这种生物的背鳍可以发出光亮，一旦猎物被光亮吸引，它就会伺机张口捕食猎物。留在母星上的归乡派，就是我们的‘背鳍’。”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选择归乡派。你们想做的，就是回到母星上等死吗？”

“你根本不懂，这是一个宏大的计划。”

“那就告诉我吧，”崔寒说，“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的份上，至少让我死的明白。”

阿云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好吧，也许在你听了我们的计划后，会改变注意。”

“在我开始叙说计划前，我问你，你知道我们归乡派的宗旨是什么吗？”

“难道不是让全人类陪着母星陪葬，完成史上最疯狂的行为艺术吗？”

“当然不是，我们不是疯子，我们想做的是拯救自己的家园。”阿云缓缓地说，她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张暴露她身份的照片。她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母星是我们的故乡，就像我们的母亲一样。我们不该就这么轻易放弃她。宇宙空间波诡云谲，任何微小变量的变化都会带来不可预计的后果。保护自己的母星才是生存下来最好的选择。”

“母星的命运早就做过论证。地核温度逐年下降，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所有生活在母星上的生物都必死无疑。”

“不，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阿云指了指脚下。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合金船身。崔寒稍作思索，就明白了归乡派想做什么。

“你想用反物质引擎？”

“我们计算过，如果利用反物质引擎的功率，可以逆转母星地核变冷的过程。”

崔寒终于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但他同时也知道，移民派不会赞同这个方案。

“别说反物质引擎能不能起作用，就算能起作用，现在天狼星殖民地已经完全适宜于居住了，你要我们放弃天狼星，选择一个前途未卜的方案？即使我同意，飞船上其他人也不会同意的。”

“要说前途未卜，你不觉得移民派的计划才是前途未卜吗。仅仅只是一个耶梦加得就让你们焦头烂额了。我们在母星上居住了上万年，这堪称是神明赐予我们的奇迹。可现在，我们却要抛弃这个奇迹，奔向遥远的未知空间。这一路的旅程、未来的生活都可能有无数风险。仅仅只是一个微小的变量就足以杀死无数的人。而你们，竟然觉得这种方案叫万无一失吗？”

崔寒可以肯定，他无法说服对方。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说，你们一早就知道，耶梦加得会扩散的消息。”

“是的，这是一个幸运的偶然。第一个发现超新星爆炸使得耶梦加得扩散的人是归乡派的天文学家。他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也隐藏了自己的情报。因此才能骗你们前往天狼星，才能让这艘移民船进入耶梦加得范围内。”

“即便如此，有必要完全毁灭天狼星殖民地吗？”一想到天狼星上的惨状，崔寒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

“毁掉天狼星是必要的一环，”阿云说，“不这么做，是无法恫吓你们减速的。”

天狼星上的景象又浮现在崔寒眼前。他气得浑身都发抖。现在，他憎恨着这个自己曾经最爱的人。

“你应该杀了我，”崔寒说，“留我在这里毫无作用，你威胁不到任何人。”

阿云神色复杂地看着崔寒，她摇摇头：“我不会杀你的，我们想要的，是所有人一起回到故乡。”

“收起你虚伪的慈悲心吧，你们都杀了这么多人了。杜郁，天狼星上的同胞——”

“你说什么？”阿云打断了崔寒，“天狼星上的人怎么了？”

崔寒已经不知道阿云现在究竟是在表演，还是真的不知情，毕竟她欺骗了自己十几年。“资料在我的个人终端里，你知道密码，自己看吧。”

天狼星的惨状再一次以立体影像的形式在这间逼仄的房间内重演，

阿云脸色铁青，她一个人在房间内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耶梦加得不该有意识……那段信号……难道……”

“我知道了……”阿云突然说，“但还需要验证。”她掏出一把刀子，靠近了崔寒。

崔寒紧张地说：“你想做什么！”看着阿云一步步靠近，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刀子被阿云扔到了地上。她蹲下来，看着崔寒，低声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崔寒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熟悉的那个阿云回来了。她将一个纸团塞到崔寒的手中。

“我走了，如果我死了，请记住，我爱你。”

困扰崔寒的难题解决了。阿云打开了门，独自一人走了出去。崔寒趁机拿起了地面的刀子，割开了绑住他的绳子。门外的声响此起彼伏。不用想也知道，阿云面临着什么命运。

等他冲出去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阿云千疮百孔的尸体倒在地上。崔寒走到他面前，看着血从创口汩汩流出。他抱起了阿云的上半身。她的眼珠转动了一圈，逐渐黯淡了下来。

她最后的行为变成了一个永恒的迷，随着她的生命逝去了。这场险些让移民计划彻底失败的叛乱，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阿云死后，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

一切都恢复了风平浪静。麦哲伦号顺利调整了方向，下一步，只要在越过临界点的时候开始减速，飞船就可以顺利降落到天狼星上。

虽然天狼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土，但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恢复如初的——刘三石如此对崔寒说。

距离临界点还有一周的路程时，崔寒来到了刘三石的房间里。他的状态很不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走路摇摇晃晃，两个黑眼圈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我记得你在天狼星上是一名生物学，”在得到刘三石肯定的回答后，崔寒问，“我想知道，有没有这样一种生物，它的繁殖是精神和肉体分开的。”

刘三石还以为崔寒在逗他发笑：“精神和肉体分开繁殖？要怎么实现呢？”

“比如说，这种生物的肉体是物质的，而精神存在更高维度上。肉体与精神的不同维度，使得它们的繁殖可以各行其是。这种模式可以实现吗？”

刘三石再三确认崔寒没跟他开玩笑，才摇着头说：“精神移开肉体而存在。至少可观测的宇宙内，我从没有发现过这种生物。”

崔寒整个人陷进了椅子里，他用手捂着脸，手指深深陷进了肉里。他的这幅样子吓到了刘三石，后者关切地问：“舰长，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我看到了杜郁，”看到刘三石没明白过来，崔寒继续说，“在耶梦加得中，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不存在的人。我却在幻觉中看到了他。”

“这只是幻觉，代表不了什么。”

“你不觉得这很巧合吗？杜郁刚死，我就在幻觉中看到了他。他的出现绝不是没有意义的。想想看，如果耶梦加得就是我说的这种生物。它的肉体和精神的繁殖是分开的。尘埃装的肉体依靠着超新星爆炸扩散，而精神靠着吞噬死者的意识增值——”

“舰长，你今天是怎么了，”刘三石忍不住打断他，“我们不是讨论过吗，耶梦加得的意识结构十分简单。它是无法实现如此复杂的精神增值方式的。”

崔寒在空气中投影了一段波信号。那是一段相当有规律的波信号。只是刘三石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段信号。

“这是一段引力波信号，来源是阿云的个人终端。在她冲出驾驶室前，将个人终端的开机密码给了我。那上面只有这一段信号。”沉默了片刻，崔寒问：“如果引力也能形成拓扑结构，是否可以完成我所说的那种繁殖方式。”

“靠引力产生意识吗……从理论上来说，引力场是我们目前已知的唯一可以实现超距作用的手段。如果以引力场为基础构建神经网络，的确可以让这团跨度超过200万光年的星云产生复杂的意识。”

“这么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刘三石没有回答崔寒，而是问他：“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信号的？”

“在我被阿云囚禁的回收，她看了天狼星的景象，然后将她的终端密码写在纸上给了我。这段波形就藏在她的终端上。”

沉默了片刻，刘三石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阿云在骗你呢？”

“骗我？当时她占据了优势，有什么骗我的必要。”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这是真的，你会怎么做。”

“减速，返航。以船员的生命安全为优先。”

刘三石点了点头：“是的，阿云也知道你会这么做，所以她才故意留下这段信息。”

崔寒愣住了。刘三石继续说：“当时的情况下，阿云表面上看占据优势，实际上却毫无办法。如果麦哲伦号毁灭，那母星最后复苏的机会也荡然无存。归乡派要的不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我觉得，阿云早就想好了要是失败该怎么做。她故意留下这段似是而非的信息，就是为了误导你，让你认为耶梦加得具备复杂的意识。谁知道这段信息的出处是在耶梦加得内，还是某个大质量天体周期性运行扰动的结果。”

崔寒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他摇了摇头：“我不觉得阿云当时在骗我。她是看到天狼星的景象后告诉我这一信息的。那之后她离开了驾驶室，死在了去往引力控制时的路上。她在确认星云内引力的变化，来验证耶梦加得是否以引力为基础构建意识网络。最重要的是”沉默了片刻，崔寒说，“我觉得阿云其实是爱我的，她不会在这种时候骗我。”

刘三石忍不住发出了嘲弄的笑声：“爱你？一个爱你的人，会用你的生命当做威胁的筹码吗？一个爱你的人，会骗你十几年吗？一个爱你的人，会为了她的利益，肆无忌惮地利用你吗？”

崔寒哑口无言。他知道，理性上刘三石的话是对的。可感情上，阿云临死前最后对自己说的话却一遍遍在大脑里重现。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走了，如果我死了，请记住，我爱你。”

“事实是，阿云死后，再也没人产生幻觉了。你又怎么解释这一现象呢？”

崔寒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被将军了。

“舰长，如果我爱了十几年的人背叛我，我也会像你一样，从任何蛛丝马迹推翻自己的结论。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在耶梦加得中已经行驶了足够远的距离，可耶梦加得仍然没有作用于我们。这已经能够说明任何问题了。”

他拍了拍崔寒的肩膀：“马上就要越过临界点了，等开始减速，用不了几年，我们就能到天狼星了。相信我，重建完成后，那会是一颗犹如天堂般的星球。”

崔寒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再提出异议。那天临行前，刘三石告诉他，如果不信，就自己去引力控制室查看引力变化吧。

引力没有任何变化。那一段波信号如同一刹那的梦，就连是否真实存在都不清楚。

当天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他开始回忆自从进入耶梦加得后的点点滴滴。从重力控制室开始，再到去阿云的房间。那天他想要跟阿云亲热一下，却被对方推开。他本以为，这是因为那张照片害得她险些暴露自己归乡派的身份。可现在想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逼迫自己回忆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阿云当时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期待，更多的是失落。为什么她会感到失落呢？难道她希望自己认出那张照片来自于母星吗？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在哪里吗？”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响起。崔寒一下子跳了起来。沉睡多年的记忆开始复苏。他记得，他怎么会忘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经历。

离开母星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自己怎么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事情呢。在麦哲伦号的甲板上，他看着自己的父母眺望着自己离去的方向，眼泪从脸上流了下来。等到发现阿云时已经有些晚了。

他慌乱地跟阿云解释，自己不是归乡派，只是因为看到了父母而难以自已。他越解释越慌乱，直到阿云将他揽入自己怀里。

“没事的，我的父母也在底下。”

“我们还能回来吗？”

“我们不会回来了。”

“这一趟旅途，我们能到到目的地吗？”

崔寒没有回答。从那时候起，种子就种在了他的心里。

崔寒从房间跑出去，他需要再做一次确认。他冲到了阿云的房间，她的遗物没有完全被处理。可他翻遍了整个房间，都没能找到那张照片。

冷静下来后，崔寒又开始了自我怀疑。那张照片，真的是当时自己父母在的那座山脉的照片吗？或者说，阿云的误导，是不是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呢。她的所有言行都是为了误导自己，让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呢。

他开始回忆阿云的眼神，希望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取出一丝爱意。可他直接的阿云的眼睛，深邃的像是海底的海沟。

在那天晚些时候，崔寒进入了梦乡。梦中阿云看着他，轻声说出了他的梦魇。

“你就这么确信，移民的方案万无一失吗？”

崔寒歇斯底里地大喊。他喊着，阿云根本不爱他，她一直在欺骗自己。他喊着，引力没有发生变化，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他冲着阿云斩钉截铁地说，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耶梦加得不具备复杂的意识。

阿云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她说：

“你还记得，灯笼鱼吗？”

崔寒从梦中惊醒。不知为何，他竟然出现在重力控制室。面前的陀螺仪正在静静地旋转着。就像他第一次产生幻觉时的场景一样。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滴。舱壁不知何时变成了透明状。他看着黑与红纠缠在一起的宇宙空间，仿佛看到了一只硕大无朋的灯笼鱼。麦哲伦号正向着那唯一的一丝光亮驶去。

它在潜伏，在隐藏，在等待着猎物接近的那一刻。

播报声响彻了整个移民船：“各位船员请注意，麦哲伦号将于24小时后越过临界点开始减速。”

崔涵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人告诉他，你正在迈向灯笼鱼的陷阱。另一个人告诉他，阿云骗了你15年，她仍然在欺骗你。

“加入我们吧。”

他仿佛又听到了幻听。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的身影。陀螺仪旋转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他的灵魂也开始旋转。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了。揉揉眼睛，现实世界中一切都安然如初。只有透明的舱壁外，赤红的耶梦加得仿佛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被诱饵吸引的猎物自投罗网。而身后的宇宙，却又像是无底深渊，后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抉择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完）